李悦强谈粤剧《搜书院》

近日，网络上有一种声音说，粤剧《搜书院》不是由马师曾、红线女等首演的。于是，我们去采访了粤剧《搜书院》主要编剧杨子静的学生一一89岁的资深粤剧编剧李悦强，探讨马师曾、红线女等演绎《搜书院》的来龙去脉。

李悦强，广东高要人，生于1936年。他出生粤剧世家，从小随其父粤剧名丑李坤（艺名蛇王坤，马派丑生）学戏，4岁时扮女童登台表演粤剧《六国大封相》。长大了，文戏、武戏都能出演。从1950年起，他分别在胜利粤剧团、新中国粤剧团、地方国营湛江地区粤西粤剧团担任主要演员。他参演的粤剧《寸金桥》《李双双》，两次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。李悦强从1957年开始从事剧本创作，对粤剧流派、粤剧历史研究颇深。

李悦强和杨子静的关系密切，1988年他到佛山青年粤剧团任编剧，创作粤剧《顺治与董鄂妃》时，杨子静抱病给他审定每一场戏。1995年，杨子静援引名旦嫦娥英之死的故事，向红线女推荐李悦强，由他写成优秀独幕粤剧《红伶劫》。在红线女主办的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粤剧晚会上，该剧由名旦林锦屏主演，获评“感人至深”。随后广东艺术研究所主办的《南粤剧作》发表了《红伶劫》剧本。李悦强成为杨子静的入室学生。

杨子静是地道的广州人，1913年出生，其祖父、父亲均是知书识字的人，但仕途不通，又不会经商，生活常常拮据。因此，杨子静勉强念完中学，便踏入社会谋生，曾当过小学老师。生活坎坷，养成了他安分守己、刻苦耐劳、不慕虚荣的性格。《搜书院》中谢宝老师的“三不”光明磊落品格——不懂阿谀谄媚、不懂颠倒是非、不懂伤天害理，亦是杨子静老师的性格写照，所以说，好的作品是有生活源泉的。

1950年代初，杨子静随华南文联领导的粤剧编剧组到海南岛采风，他看到了琼剧《搜书院》的提纲，这是一个丫鬟反抗封建压迫、争取自由、追求“真、善、美”的故事。杨子静回到广州后，与林仙根、莫汝成创作粤剧《搜书院》。该剧最初由黎国荣、刘美卿、李飞龙等主演，演出后虽受到观众好评，但是主演仍有不足，例如，扮演谢宝老师的黎国荣以须生演绎，缺少戏剧的幽默感，刘美卿演翠莲丫鬟算是上乘，但声线未够火候。

1955年，马师曾、红线女从香港回广州工作，广州戏曲改革的成果激励了马师曾的创作热情。1956年全国戏曲汇演选什么剧目参演呢？当时马师曾找了很多剧本，如罗品超的《黄飞虎反五关》、郎筠玉的《花木兰》、靓少佳的《西河会》等，都是好戏，但这几部戏都不适合马师曾与红线女在艺术上发挥。某日，马师曾在广东省粤剧团看到《搜书院》的剧本，他认为，这个剧本通过再加工可以上京公演。找谁改剧本呢？马师曾马上找到还在戏曲“三改”（改戏、改人、改制）学习班学习的杨子静，建议他将剧本再加工。

话说，马师曾与杨子静曾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。1943年抗日战争期间，杨子静结识了马师曾，马赏识杨有文才，邀请他协助编写了一部古装长剧《还我汉江山》，借古代衣冠影射日冦侵华是大不义，终将失败。这个戏于1945年底由马师曾和红线女主演，一时红遍两广。自《还我汉江山》后，杨子静在马师曾的剧团连续工作了5年，专为马师曾、红线女写剧本，如《桃花依旧笑将军》《狸猫换太子》及参与的《我为卿狂》等名剧。期间杨子静还在马家当家庭教师，教授中文课。

马师曾是造诣颇深的艺术家，他告诉杨子静，应在原《搜书院》的基础上加两场戏，一场是“柴房自叹”，表现红线女的唱腔；二是将谢宝老师由第六场出场改为第四场出场，增加“步月抒怀”。杨子静接受了马师曾的建议，果然，红线女的“柴房自叹”中乙反南音唱段“……情惨惨，泪涓涓……”一时间家喻户晓。“柴房自叹”把红线女所唱的，从香港时期的绮词丽语，提高到对封建社会的控诉，开启了情文并茂的新曲风，观众可以从中感受到人性的光辉与反抗命运的勇气，引发共呜。这个唱段现在依然脍炙人口，是无可争议的艺术精品。

“步月抒怀”一段，马师曾刻画了谢宝老师“三不”的光明磊落形象，使谢宝这一人物立起来了，引起观众的崇敬。马师曾由过去的文武丑生见长，如《苦凤莺怜》《佳偶兵戎》《审死官》《贼王子》等，到饰演《搜书院》的老生获成功，开辟了新行当的标志，为若干年后马师曾、红线女演出《关汉卿》取得巨大成功奠定了基础。

梅兰芳曾评价《搜书院》是别开新面的好戏，红线女的“柴房自叹”表面看来没有身段，其实处处有身段，结合电影表演由内而外刻画了人物的性格。《搜书院》之后，红线女的唱腔达到了粤剧旦角声腔的新境界，被中国音乐学院院长李凌（广东台山人）评为“横断粤剧旦角30年的唱功水平”。自此之后，原来享誉省内的“女腔”，蝶变为传颂至今的“红腔”艺术。"红腔”具有甜、脆、圆、润、娇、沉、烈等特色，成为一张闪亮的广东文化名片。周恩来总理在接见粤剧《搜书院》剧组人员时称赞道，昆曲是“江南兰花”，粤剧是“南国红豆”。

其后，有出版社出版了一本《中国戏曲十大正剧选》，粤剧《搜书院》排在第二位，仅在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之后。粤剧剧本因九声之难填，屡屡被人看低，甚至改编移植其他剧种的成功剧作，也有“过手低三分”之讥。《搜书院》可以说为粤剧剧本文学冲开了“低”、“难”、“僻”的屏障，树立了一座丰碑。

李悦强强调，《搜书院》编演的故事说明了几项道理：一是马师曾、红线女是大师级艺术家，回国后获得了人莫能及的发展，说明了土壤的重要性。二是知人善任，马师曾、红线女和扬子静相辅相成，为粤剧事业披肝沥胆，是编演共生的典范。三是好的编剧者要有立身立笔的一致性，要敢于发展艺术、发展自已。传统是发展的，昨日的发展便是今日的传统，今日的发展便是明日的传统。但要记住，发展是有根的，不是胡来。